喜子
2019-09-17 12:16:22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株洲新区客户端 | 编辑:周媛 | 作者:聂鑫森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10249

仲夏早晨,才六点多钟,宋喜已穿戴齐楚,白衬衣、灰长裤、黑皮鞋,衬衣上套一件印着“幸福婚庆公司”金字的红马甲,潇潇洒洒地走出了小院的大门,紧跟在后的是妻子惠莲。

“喜子,开车要小心。”宋喜连忙回转身,用京腔念白:“夫人,喜子别过了——”惠莲说:“你沦落到为婚庆公司开婚车接亲,还这么快乐。”宋喜仰天大笑。

待妻子关了院门,宋喜口念锣鼓点,然后高声叫板,再走到巷道中央,亮相,接着便边走边唱起了《空城计》中诸葛亮的唱段: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,耳听得城外乱纷纷。旌旗招展空翻影,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……”声音顺着长而曲的巷道向前涌动,好听极了。出巷口就是大街,宋喜的声音戛然而止,理一理衣衫,急步走向他供职的婚庆公司。

巷子里的男女老少,每天早晨都听到宋喜的这一段唱腔。宋喜还会唱别的吗?会,但他几十年如一日,就爱唱这一段。

宋喜还有别的业余爱好吗?有,下象棋。只要不是落雨下雪,晚饭后,他在院门口支起可以从中间折叠起来的小方桌,桌面上刻着棋盘,备上两把矮板凳、棋子和茶壶、茶杯,等着巷中的棋手来对弈。他年轻时打过谱,记性好,也有悟性,很少有输的时候。下棋时,他一言不发,落子快,也不计较人家的悔棋。有好面子的人,他会在三局之中,有意下和一局或输一局,而且让对方看不出来。

宋喜五十岁了。和他同年的妻子原是街道小厂的工人,退休了。儿子在宋喜事业还很兴旺时,成家了,住在雨湖边的一个住宅区,过他们的小日子。

住在这条名叫曲曲巷里的男女老少,都不叫宋喜的大名,众口一声叫的是小名:喜子。不管在什么场合,宋喜都会笑呵呵的应答。他很快乐,不但名字带着“喜”字,人也长得像尊欢喜佛,体量高大,膀阔腰圆,胖胖的脸上笑也显得“胖”。他的快乐不是装出来的,是自自然然从心里往外淌,就像开了盖的啤酒瓶,往外“嘶嘶”地冒出洁白的泡沫,又真实又透明。

有人说宋喜的快乐,是没心没肺的傻乐。巷中的老寿星甄观尘,当过小学、中学的语文老师,腹笥丰盈,如今九十岁了,阅人多矣。他对说话的人淡淡一笑,意味深长地感慨道:“喜子哪里是傻乐?是智乐!他虽没读过多少书,却能把世事看个通透。他能大富大贵,也能清贫自守,快乐却是一个恒量,这很了不起。”

宋喜读过高中,却不想去读什么大学,高高兴兴到码头的搬运队去当苦力。干了几年,拜拜!置办一辆脚踏三轮车沿街卖水果,不管生人熟人,秤杆抬得高,价钱还公道,小贩生涯让他开心。接着,三轮车换成了一辆大卡车,还雇了两个伙计,长途贩运水果搞批发,赚了不少钱。水果按节令上市,荔枝、黄桃、苹果、鸭梨、枇杷、佛手、香瓜……他先乐颠颠地给各家送一小篮尝鲜。一辆卡车又变成几辆卡车,有了大门面、大仓库,宋喜也坐上了豪车。但他的豪车停在巷子附近的一个停车场,出巷、进巷都是步行。巷中人家有了红白喜事,他会悄悄送去丰厚的礼金。突然有一天,几辆大卡车和豪车不见了,门面和仓库也没有了。他去了一家婚庆公司当司机,一当就是五个年头。

这么大的家产,怎么说散就散了呢?

宋喜不对人说,惠莲也是一问三不知。怪!

每早出门,宋喜还是叫板,还是唱“我正在城楼看山景”,还是一副笑模样。每天傍晚,宋喜依旧在自家门前摆上棋桌,实质上的赢和名义上的“输”与“和”,他都不在乎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

真正可以和宋喜棋逢对手的,是老寿星甄观尘。甄老黄昏时散步,经过宋喜的棋桌时,见还没有人上桌应战,就会坐下来下一局。身边没有观棋的,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说闲话。

“喜子,那个五年前借你二百万去还债的老同学,后来去了大西北创业,没跟你联系吗?”“你老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我的一个学生说的。”“钱借出去了,解了人家的难,就是一件高兴的事。他不联系我,我也不想他。我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,没什么可愁的。”

“在婚庆公司开车,累不累?”“快乐得很哩,总是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。”说完,宋喜拎起红“车”,长驱而下直到对方的底线,轻声说“将军!”

甄老落下一个“马”,微微一笑,说:“我算了算,结局只能是一个‘和’。你说呢?”“甄老,你是神算,我服了。哈哈。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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